于是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:越是有能力为帝国纳税的巨富,越能够轻易找到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免税,而光荣的纳税义务,则绝大部分由没那么有能力的普通人承担。
国家的开支摆在那里:朝廷要运转、军队要吃饭、河道要治理、衙门要修缮……还有,别忘了那群“爱民如子”
的官员和“急公好义”
的胥吏们两袖清风的“清贫”
生活!
钱从哪里来呢?
摊到没办法免税的人头上。
最早的田赋是实物税:你种田就交粮食、你种棉就交布匹。
这里面当然有花头,最著名的是“淋尖踢斛”
。
缴纳米麦时,官府的标准计量器叫做“斛”
,一种口小底大的四方形容器,明朝一斛算六十斤——之所以不用秤,是怕里面掺了土块之类的杂质,把米麦倒进斛里,可以当面校验质量。
纳粮的百姓把粮食倒进斛中,要高出斛口,形成一个尖堆。
随后负责的官员会飞起一脚,狠踹在斛上——洒落下来的,便落入自己腰包。
为了这一脚,这帮爱民如子可都曾下足了苦功夫,有的平日里踹树,树干纹丝不动树叶簌簌而落者为上佳;有的练踹门,无论啥样的木门,一脚踹开也可算小有所成;功夫还没练好的,往往会采取助跑的方式!
这不是什么潜规则,而是明规矩——很多大名鼎鼎的正面形象,如“三杨”
,甚至张居正,初入宦场时都做过的。
在大明,踢功是官场必修课——基层小吏要踢斛,当了大官得会踢皮球。
单单是淋尖踢斛,其实胡广福们也没啥意见——饭食里多掺几顿野菜就是了,没什么。
但杂税永远会多过正税:官府哪天说治水,会来找你要钱、说修路,也会来找你要钱、襄王大婚,胡广福也得掏钱!
官府的朝会乡饮、祭山神河神、各级官员迎来送往、科举时生员赴考的津贴……费用最后都要落到胡广福们的头上!
耕田要养牛,养牛要交牛税、养猪卖钱要交猪税,到后来,养几只下蛋的鸭子也要交鸭税!
所有这些税,大多要以实物的形式缴纳,胡广福有些吃不消了。
最让胡广福欲哭无泪还不是这些,而是力役,也就是徭役和劳役。
十几年前荆州府江陵水患,胡广福的爹胡二被征了徭役,人去了就没回,连尸身都没捞上来。
为了养大还没成年的自己,原本有二十几亩田的胡家只好卖地,等胡广福长大,祖田便只剩下七亩多了。
徭役轻易赶不上,可劳役却跑不掉:修城墙铺官道扩建王府运送漕粮……都要征民。
不仅白干活不给钱,还要自带干粮工具,少则个把月,多的三五个月也正常。
而且,永远会挑农忙的时分征发——胥吏们知道,这时候下去拉人,能榨出最多的油水:除非实在没钱的,都会给自己塞红包。
谁去谁不去,还不就是随手一指的事?
再后来,朝廷出了个一条鞭法:不再征收实物,也不再任性征发劳役,一律按各户的土地多少折算成银两上缴。
胡广福长出了一口气——《鱼鳞册》*上白纸黑字写着自己七亩多地,该缴多少明明白白,淋尖踢斛的粮食省下来了,也不用随时提心吊胆怕被抓去服劳役了!
不止如此,听说,以后再有人去服劳役,官府还会从摊到田亩的费用里拨银发工钱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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