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桓对着铜镜与烛火给自己剃须修面,马上要回老家了,总得打扮一下,免得老母亲总觉得他在深山老林里茹毛饮血。
他捂着热帕巾含糊道:“不要纠缠细枝末节,安插人手有什么打紧,寻常商贾都会给外出收账的管事身边放个小徒儿。
太后的胜局,在她过去三十年宵衣旰食治国理政之时,已然注定了。”
郦璟不解。
裴桓放下热帕巾,嚓嚓有声的在皮带上磨动刀片,“你阿娘指责太后‘擅废天子,狡弄国器’——可天子是何模样,百姓从没见过。
国器是什么,能换一家温饱么。
无论皇帝姓甚名谁,百姓都得将辛苦劳作所得上缴一部分给官府,都得白白将自己壮丁送出去供官府劳役。
皇帝姓郦还是姓褚,有甚差别。
何况褚氏轻徭薄赋,勤政睿智,称得上是位明君了。”
“至于‘任用酷吏,滥杀无辜’。
一则,太后并未让宵小酷吏插手国政,二则,酷吏们办案子只在都城,根本没杀到地方百姓头上。”
郦璟渐渐懂了,“所以,宗亲大臣死再多,百姓并不会同仇敌忾,是吗?”
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,女皇大开杀戒这两年,除了酒坊掌柜叹息少了好些阔绰主顾,没几个百姓为了宗室亲贵去怨恨太后。
裴桓开始下刀,胡须一片片落下,“都城百姓是这样,别处州县也是这样。
所以那些宗王们起事全都不过数月就被击败了。
民心思定呐,女皇的江山固若金汤。”
郦璟低下头:“阿娘不该自寻死路的。”
裴桓停刀,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,叹道:“你娘,是被困住了。
她生下来就被困住了,被困太久了,不免行事出格乖张。”
郦璟默然。
裴桓叹完,又啧啧称怪起来:“疯归疯,不过映娘从小有闷才。
我逃课半日,当天就能传遍整个书院。
她逃课去真武山看日出,人不见了半个月才被发现。
怎么这回就露马脚了呢。
曹王妃与世子看来都不知情,真是怪哉。”
“什么叫做‘闷才’。”
原本郦璟想起母亲就如万箭攒心,偏舅父总爱提起母亲旧事,说的多了,郦璟似乎也能平常以待了。
裴桓:“就是脸上装着清高出尘凡事不经心的样子,实则什么都安排妥帖了。”
他又叹息,“你娘其实一直在犹豫,若真义无反顾的谋反,不计生死,雷霆一击,未必会落到这个地步。”
郦璟不同意了,“舅父,你适才还说女皇的江山固若金汤呢,怎么可能成事。”
“天下,哪有永远的金汤。”
裴桓笑的很微妙,“必须不断加固,维持;若是疏忽了,懈怠了,风吹日晒,岁月侵蚀,金汤就不再是金汤了……”
郦璟默默咀嚼这句话,仿佛看见另一片不同的风景。
他问,“请教舅父,应该如何侵蚀一座金汤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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