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燕州快半年了,她只见过和尚两三回。
过了一会儿,她小声地说:“不当提督,他想做啥?未必只想当个军司马?”
霍士其的嘴角牵扯了一下。
他怔怔地望着昏暗的墙壁,缓缓说道:“有些事,我没和你说;别人也不知道。
和尚根本就是不想做这提督。
他说自己从军时日短浅,又没带兵理政的经验,坐在提督座上,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地如履薄冰。
他还说,将军都是吃亏打败仗打出来的,和做提督比较,他情愿去别的地方带兵练兵,顺便增长点见识和经验,等有朝一日好回来打突竭茨人……”
“他怎么想起到别处带兵打仗了?”
十七婶惊奇地问。
哪里带兵不都一样?北边不就是草原和突竭茨人吗?
“你不明白的。”
霍士其摇了摇头。
他毕竟做过十多年的胥吏,这大半年来往接触又都是地方大员,很多以前也想不通透的官场变幻人事沉浮,如今也渐渐琢磨出一些道理,因说道,“他毕竟做过假职提督,真不能正位的话,朝廷也得把他调走。
不然凭他如今树立起来的威望和做出来的成绩,别的人谁来做提督都得忌惮他三分,做事也得畏首畏尾。
这对燕山不好……”
看婆娘手握着锦缎匣子一脸的懵懂迷糊,就知道自己把话说深沉了,女人根本听不懂,便又道,“上月毅国公从京城给和尚来过一封信,说是今明两年军事上可能有大的变动,澧源大营的几支禁军都要换将,西陇卫的大司马也出缺。
和尚已经回信请毅国公帮忙调动的事情了。”
“你咋知道这事的?和尚告诉你的?”
霍士其笑起来,说:“这种事情他要不说,谁敢去打问?是他上月到葛平时无意中说给我听的,你可别拿出去乱说。”
十七婶也笑了,抢白丈夫说:“我有那么蠢笨?该说的当说;不该说的,我也能做个闷口葫芦。”
但是笑过之后愁云马上就爬上她的额头。
霍家的家业是攀附着和尚这棵大树才起来的,眼看着刚刚有点起色的当口,要是商成走了,以后可该怎么办?
霍士其却一点都不担心。
商成虽然走了,可虎过威风在,谁能把他怎么样?再说,孙仲山钱老三他们还在燕山,自己和陆寄狄栩他们也是熟人交道,这些人就能照顾霍家的周全。
而且他跟着商成办事那么久,也不是全无收获,商成替他搭好戏台,他就有这个心劲踢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!
他才三十六岁,安下心来踏实勤恳办二十年的差事,将来未必就不能有一州一府的造化。
再加上和尚刚刚送的这份情意,升官授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……
十七婶还是头次听说改良农具的事情,顿时又惊又喜,攥着锦缎匣子嘴唇哆嗦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。
半晌,她才叹气说道:“按说,依两家的情谊,和尚的这份心意咱们能收下。
可咱家这半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,咱们亏欠和尚的也实在太多了,再昧心贪没了和尚的功绩,我就怕有一天皇天菩萨降罪下来,让咱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欢喜……”
霍士其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。
两口子想到一块去了,他也为这个事犯忧愁。
可商成是个没来历的人,当初落籍时瞎编的故事漏洞百出,根本就经不起老吏盘查;提督座又是个万人瞩目的地方,一举一动都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,稍有差池就可能前功尽弃;端州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李慎,商成只要一步走错,顷刻间就是个万劫不复的下场……一时间思绪纷乱念头沓来,也理不出个头绪,嘘口气说道:“没别的法子,只能咱们来认这个帐了。
从私里说,咱们这是维护和尚;从公理说,咱们这也是为朝廷保全一位好臣子。”
“就怕李慎这种人私下捣事啊……”
“他敢!”
霍士其把手里的茶碗重重地砸在炕桌上,语调铿锵掷地有声地说道,“不是有和尚护着,陆寄张绍早把李慎撵出燕山了!
就和尚这样的胸襟和气度,就和尚这样的才干和能耐,李慎有什么本事同和尚争?又怎么可能争得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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