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着他真就掉了头。
陈三粮的女人急了,忙忙就给常八官跪下:“他哥,救救娃吧,娃是个好娃啊……”
“唉!”
常八官重重地一跺脚,原又掉过了头。
终于,枣花张口了,张得很艰难:“哥,我想活,我想活啊。”
“想活就上车!”
于是,那个春风料峭的夜晚,一辆牛车拉着两个女人,这时节枣花已成女人了,再也不能叫姑娘。
神不知鬼不觉的,她们悄然走出了沙窝铺,在常八官的掩护下,来到了地主陈三粮家。
地主陈三粮归常八官管,常八官发了一道令,地主婆子不能出门,老老实实蹲在家里。
这一蹲,就蹲过了春,蹲过了夏,蹲得沙漠白雪皑皑了。
第二年春天,枣花回到了沙窝铺,她不能老在陈三粮家窝着,那会坏事儿的,要是让人知道,陈三粮一家就遭殃了。
也不能回沙湾村,沙湾村的人眼睛可亮着哩,要是瞅出啥破绽,这戏就白演了,不但白演,戏的几个主角很可能就要挨绳子,挂破鞋。
沙窝铺静静的,又有两个老右被叫走了,地富们也都回了村,他们要负责打扫各村的卫生,运动很有可能要提前结束,县上公社都没了太大的动静。
红旗尽管还在沙窝里飘着,春风也吹着,可战鼓早就听不见响了。
沙窝铺就剩了郑达远跟一个人了。
郑达远并不知道枣花身上发生了什么,更不知道过去这一年她在哪,地主陈三粮只跟他简简单单说过一句:“她被抽走了。”
抽走是那时的行话,谁都能听懂,天天有人被抽走,革命是不分东西南北的,运动更是不能划小圈子,哪儿最需要就应该到哪儿去。
看到枣花的第一眼,郑达远有点愣,他觉得枣花像是瘦了,脸色也没原先那么红润,目光里更是少了什么。
少了什么呢?郑达远想了很久,才明白少掉的是那份热,那份炽,那份儿火一样的迷情。
郑达远没敢多问,很多事他是不能问的,上面还没赋予他说话的权利,夹着尾巴做人,老老实实干活,这是他们必须遵守的规矩。
尽管看管他们的人也一个个走掉了,但运动不彻底结束,头上的紧箍咒就不能算解除。
也尽管沙窝铺就剩了他们三个人,但身份不同,地位也不能等同。
他只能远远躲在沙梁子后头,看枣花在地窝子里做什么。
枣花其实没做什么,漫长的日子里,她就做一件事:想。
她想那个近在咫尺的人,更想那块从她身上掉下的肉。
秋末的时候,来了一辆车,车上跳下两个人,远远就喊:“郑达远,郑达远在不在?”
郑达远正在地窝子里做饭,忙忙跑出来就应:“报告,右派分子郑达远在哩。”
喊他名字的那个年轻人正是龙九苗,他冲四下瞅了瞅,满眼的黄沙还有一望无际的荒凉让他当下就对沙漠有了一份恐惧感,他咳嗽了一声,冲头发跟蒿子一样的郑达远说:“郑达远,接上级通知,你现在跟我们回去。”
“回去?”
郑达远像是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,困惑地盯住比他年轻很多的龙九苗。
“怎么,你还想在沙漠里顽固到底啊?”
“不,不敢。”
郑达远的声音有点颤,比声音更颤的,是心。
后来,后来他提着行李往车上去的时候,双腿是抖的,极不情愿的,无可奈何的。
像是沙漠里有根绳子,牢牢拴在他脚上,想把他整个人拽住。
但谁能拽住啊,那时候只要有人喊出组织两个字,纵是上刀山下火海,谁敢慢半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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