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下他和他父亲都是滇军的将领,俱在黔湘边境主持战事,据说是杀得政府军节节败退,2月初便败逃蜈蚣关了。
“小人得志!
岂能长久!”
白老先生义愤填膺,在家中一边吃早餐一边高谈阔论,“陛下天威无限,北洋一系亦兵力雄厚,他日时机一到必会发起反攻——什么‘护国军’?不过是一群不识时务的乌合之众,早晚要为他们的愚蠢和短视付出代价!”
白老先生的这番预言果真没错,湘西一带的战局果然在2月下旬就再次生出了变数,北洋军先丢洪江、靖县、通道、绥宁等地,后于3月反攻麻阳、黔阳,护国军寡不敌众,据说已渐渐显出颓势,甚至还有传言称季家的军队遭遇了重创,季公子本人亦负了伤,眼下生死不知。
这个消息传回北京,又让北洋一系的权贵们深感振奋,白老先生为之大悦,觉得自家刚刚获封的爵位是更加牢靠了,因此而起的喜悦甚至冲淡了被陛下再次开口要钱的忧虑——这“中华帝国”
的皇位也真是难坐,刚刚登基就要打仗,可那国库早被外国人掏空了,军饷又该从哪里来?想来陛下也只能故技重施、再痛痛快快地发卖一批“公债”
了。
百姓们是可买可不买的,横竖他们口袋里统共也没几块银元,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们却无法幸免于难,尤其是那些摆明要抱帝国政府大腿的人,更不得不割一割肉、放一放血。
白家便是这样一只肥美的羔羊。
他们一家在去年12月曾被“一等伯”
这个金光闪闪的封号迷昏了头,而如今再回头看却觉得“一等伯”
远没有“一等侯”
风光了——人对功名和权力的追求哪有尽头?好不容易尝到的甜头并不会让人就此满足,反而会催着人生出更加强烈的欲望。
陛下要钱?好吧,给吧,反正陛下最终都会还给他们的,要么直接还银元,要么间接还爵位,无论哪个都很好;没钱?也无妨,反正白老先生已经跟梁元昌搭上了线,赌马的生意虽不能长久做下去,可要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猛套一笔大的似乎也只能靠它,他得尽快跟那个后生联络,把手头仅剩的六万大洋全押进去、再将最值钱的几个厂子转手换钱,获的利可以跟对方分,这样总不算亏待他了吧?
白家人想得细致周到极了,几乎已经看到那令人垂涎的爵位在朝自己招手了。
可即便这样帝国政府的军饷漏洞依然远远填补不上。
皇帝陛下也真是着了急,一面不断以“征滇军费”
的名目加重着对地方政府的搜刮,一面又忍不住去向美国政府摇尾乞怜,提出要以汉口水电公司为抵押借款四百万元。
美国人可不傻,一看中国政府的财政收入年年都是吓死人的赤字,怎么还敢把自己的钱掏出来借?都没经过什么谈判便断然拒绝了,干脆得很。
于是“帝国政府”
的经济便摇摇欲坠了,战场上的形势也由于军饷的匮乏而愈发糟糕起来,陛下一看形势不妙,便又忙不迭将各省的军政要员召到北京新华宫摆了一场宴席,表面上是推杯换盏鼓舞士气,实则是在逼着所有人勒紧裤腰带往外掏银元呢。
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清嘉再一次得到了有关徐冰砚的消息。
——他要来北京了。
这个消息是大哥带给她的,那段日子文官处正在负责核计各省赴会人员的名单,上海的代表本该是徐振将军本尊,但那老狐狸大概早瞧出了这是一场要命的鸿门宴、才不肯亲自北上,于是就推说自己病了,把自己刚刚负过伤的义子推了出来,面对皇帝陛下以及各层官员的盘剥和威逼。
这是极艰难的局势,白清嘉也晓得现下他一定很为难,可打从知道要见到他开始她还是压抑不住地开心——他们毕竟已经分别了整整一年,从去年三月不欢而散至今一面都没有再见过,连书信也只有最初的几封,而且彼此还都不曾得到对方的答复。
她实在很雀跃,心中的欢喜就像温柔的海潮一波一波漫上来,勾得她不断想象着与他见面时的场景:他一定还会板板正正地穿着军装,袖口领边都是干净整洁的,即便站在最拥挤的人群中也依然会显得出挑,毕竟他是那样英俊又挺拔,还有一双黑夜般深邃迷人的眼睛。
他见到她时会怎么样?会像她一样欣喜么?那双冷峻的眼在凝视她时是否会流露出隐晦又昭彰的温柔?——他一定会对她道歉吧?既为去年他妹妹冒犯了她,又为这段日子一直没有回复她的书信。
哼,瞧着吧,她绝不会轻易饶了他,这回一定要好好拿一拿乔、耍一耍小脾气,必要时还应对他摆一摆冷脸,起码要让他知道她不是好打发的,这样以后他就不敢再漠视她的来信了——可……可她也不会表现得太凶,毕竟要是真吓退了他就不好了,久别重逢的气氛一定很曼妙,她可不想破坏,只想被那男人好脾气地哄一哄、尽情享受一番这阔别一年之久的悸动和温存罢了。
她想得美极了,打从知道他要上京的消息开始精神便一直亢奋着,吃饭睡觉再也不必秀知费心,自己就能料理得妥妥当当;她还主动跟她父亲说起要去赴宴的事,只因这回受邀赴宴的名额十分紧俏,需要她父兄好好争取一番才能得到,她颇费了番力气跟家人周旋,好不容易才算尘埃落定。
她已经打定了主意,这回见到徐冰砚一定要跟他彻底把话说开,再也不要继续这样不清不楚下去;她希望他能主动跟她提交往的事,或者更大胆些直接提结婚,她会认真考虑的,而且泰半都会给他肯定的答复,甚至就算他不提她也打算主动说了——她真的很喜欢他,喜欢到整整一年的分别都没能消磨她的热情,喜欢到让她相信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爱情,比法兰西小说中出现的桥段都更加热烈真诚。
她……想永远跟他在一起。
赴宴的日子终于到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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