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行桃树下,抚背复谁怜。
中石,你怎么忍心。
这一别就是半载,中石这封信写得糊涂,说是教我放心,却只字不提归期,恁地教我盼无可盼。
期间另来过两封信,却不是他的笔迹,想来应是孟韦强写来教我安心。
我明白他的用意,自然不好拆穿,却抵不过心头不安的苗头簇生,将心脏一圈圈绞紧了。
无法,只得撑起一口气对自己说,他崔中石得了美差,自去娇妻幼子快活逍遥去了。
叶碧玉离了崔中石,却未必活不下去。
如此一来倒免去许多胡思乱想:他既不肯骗我,便教我自己骗骗自己吧。
一九四九年,北平初雪。
我们便在茫茫大雪中趁夜离开了这座埋葬了许多记忆的城市。
初到香港,我便病倒了。
孟韦忙得脚不点地,一边要购置生活用品,一边还要分出精力照顾我。
我那时撑着的一口气已到强弩之末,加之烧得迷糊,便顾不得许多。
一日神志清醒了些,窗外传来两个小人的嬉闹声,白衣白裤的青年立在窗边静静看着,阳光在帘上投映出一棵挺拔的白杨。
孟韦,你一向最听话,想必不会骗崔婶的。
你实话告诉崔婶,我不怪你的。
你崔叔他……是不是,回不来了。
孟韦先是被我唤得一愣,猛地转过身来。
继而哽了哽硬是没说出话来,一双小鹿眼拼命眨了几下,似是想眨去并不存在的水光。
我心里登时明镜一样,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这半年悬着的心思终于得了印证,却并无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。
我病了几日,不论噩梦美梦,都该是醒来的时候了。
孟韦后来帮我在永安百货觅了一个柜员的职务,是我要求的,因实在不好在钞票上事事劳烦他。
再往后伯禽和平阳先后上了学,孟韦从谢襄理处接来一位名叫王晓蕙的女子,约莫和我差不多年纪。
只说如今国内形势复杂,应故人所托,请孟韦务必照顾好她。
我携伯禽平阳去孟韦家拜访时见过她几次,孟韦说她从前是书香门第的女儿,果然容貌端方,谈吐不俗,与我这样的市井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。
她约莫历过些大事,只是不想说,我们便也不问。
再后来国内形势愈下,孟韦为此日夜奔走,我也不好相扰。
再见面时他仿佛老了十岁,只说如今故园不再是故园。
问及谢襄理近况时,孟韦却不肯说了,大约是如中石一般的回不来。
我叹口气,便也不再问。
被这苍凉人世打磨愈久,便愈懂他为国为家委曲求全的一番深意。
好在伯禽争气,平阳懂事,年轻时做过清平年月儿女绕膝的梦如今也差不多圆了,唯独缺一个他。
我却不怨他。
他曾在黎明前鹰隼遍地的荒野里留给我一个糖罐,后来糖罐碎了。
可我捧着这些碎片,便似有了无尽的甜蜜与勇气,好捱过余生漫长荒芜的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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