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少年时蒙受苏家接济,后来逢年过节不忘托人送来拜礼,也算得上知恩图报。
这回路过故乡,探望旧知,偶然得知苏家的小姐尚未出阁,便动了提亲的念头。
连公子名唤远巍,是连家的独苗,和原配离了婚。
诸如此类的事情,连士玉未加隐瞒,求亲的诚意可见一斑。
苏牧亭起初没动心。
他念念不忘自己小时候比连士玉强上老大一截,又打心眼里轻视连士玉那个花钱捐来的官。
再斜眼看看连公子,觉得他面露苦相,至多七分人才,比自家的孩子差了十万里。
他家砚君自幼教导有方,苏牧亭不敢夸口说女儿是绝世才女,但放眼地方上没有哪家闺秀能出其右。
可金姨娘高兴得不得了——连老爷初次拜访便送她一双珊瑚珠镯子。
苏牧亭自小见惯稀世奇珍,没将那成色放在眼里。
苏家密室里洁白如雪的珊瑚不下百对,只是没让金姨娘见过罢了。
大约他形于颜色被媒婆看穿,接下来闲聊时苏牧亭才知道:这几年不光是朝廷、世道变换,连珊瑚的行情也变了。
如今白的不值钱,金姨娘收的那双红珊瑚,倒比白的贵出去几十倍。
他又孤陋寡闻了。
一对珊瑚镯子并没有唬住苏牧亭,但给他提了醒:大昱昔日的贵族们不计成本抛售祖产,苏家囤积的奇珍异宝在这般严峻的形势下,默默地贬值了。
他的桃花源不知几时开始岌岌可危。
连士玉到底是商人的女婿,从他夫人的娘家得到高明的建议,早早将手头奇货换成真金白银。
他心中不慌,便于这世道中更显得财大气粗、爽朗豪放,直说留下一份厚厚的聘礼,也省得他往落乌郡搬运,且还换回一个儿媳。
金姨娘兴高采烈,向苏牧亭使的眼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不住帮腔说再难找这样的亲家。
老实讲,连家将目前的家底翻三倍,苏牧亭也不放在眼里。
图这几个钱嫁掉女儿,他是做不出。
但他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,只是眼下还不便说。
再者砚君年纪也不小。
周围十里八乡没有苏牧亭看得起的人,他们全家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照这样耽搁下去,女儿的确难找满意的婆家。
连家北上落脚,日后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。
他思来想去还是应允了。
于是对着女儿的时候,苏牧亭第一次感到浓浓的愧疚。
他想说他不是图连家的钱把女儿卖掉,又觉得他的砚君必定懂得,不需要他说出来。
他想说连家也算门当户对,又觉得这话分明是自欺欺人,连远巍的确配不上砚君。
他想说出他真实的计划,劝说女儿心存大义,但他先说服了自己,为了大义,保守秘密。
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对着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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