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娘暗想从前请她拉扯的事,又是发窘,又是发讪,些微点头,“我不说、我不说……”
隔了一会,四娘招呼人摆午饭,恨不得一把抹杀从前,一口再不提“泠官人”
,只与她说起别家的事来。
前头柏仲也张罗摆饭与席泠吃。
因天气热,他家有处轩馆,四面桐阴密盖,比厅上凉快,柏仲便命人将饭摆在那头,引着席泠过去。
席上治酒治菜,因晓得席泠不爱饮酒,上的新酿的荷花酒,一股清香回甜,酒味不重。
席上柏仲说起年关一番事情,颇有些怅惘茫茫之态,“官场官场,就是个鬼门关。
做一辈子官,谁知哪天就折了性命在里头,依我个人呢,才不要像云侍郎仇通判那般贪心,稳稳妥妥做好我的三品府尹,干到卸任归乡那天,也算值得。
再往上,就不是我该妄求的了。”
一番叹完,睇一眼席泠,忙举樽向他,“不过你还年轻,不要像我,要有大志向的好。”
席泠吃尽酒,恭顺地笑了笑,“大人是自谦。”
回想从前的“大志”
,早就落了空,可是在其位,席泠免不得要谋其职。
便说起:“此番才将城内河段的几处闸口修好,今年两岸商贩损失大约能小些,只是城外河段的那些田,又免不了灾。
我前几日往城外巡查,看见临河好些田地荒着不种,想来是年年被淹,农户也懒得去种它了。”
柏仲点点头,猜出他一些意思,翛然搁下盅来,先将他后头的话堵回去,“咱们南京城旧都重地,哪里都好,就是这一点不好,年年泛一点水。
那点水,淹又淹不死人,十天半个月,雨一停,就自然褪了,若说大动干戈去修堤筑坝的,又不值当,一直放着不好管。”
这是一贯的说辞,席泠听完,睐他一眼,挂着笑,“是这个道理不错,只是换个念头想一想,修堤筑坝,无非一时间花点银子。
沿河的田荒在那里不种,百姓也要缴税,种起来,他们日子也好过些。”
“百姓、”
柏仲垂首,将两个字稍抑下去。
后又抬头,将嗓音扬起来,“百姓……说得好啊。
既然当官,自然该上为朝廷,下为百姓。
你有这样的胸襟,是百姓之福。
可保不准,就是官场的灾啊。”
他敛下笑,长吁一声,“咱们两个,就不拐弯抹角说话了。
咱们应天府,往上数,我一年的俸禄是多少,你一年的俸禄是多少?更别说底下那些人。
有的官员,干到老,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。
应天府库里那点银子,说是做一府之用,可够干什么的?真拿去修堤筑坝,叫那些人吃什么?你还年轻,哪里晓得,你不让他们吃饱饭,他们就不干事,他们不干事,叫朝廷怎么办?朝廷舍不得多给钱,他们又要张嘴吃饭,就是咱们中间这些人,上负皇恩,下负百姓,为难呐。”
如此,若再说向户部请款,也是没盼头的事。
席泠不再说了,把唇角勾一勾,沉默下去。
柏仲暗睐他两眼,暗想他既然靠林戴文升了官,必然就不干净,一个不干净的官,还惦记着百姓,真是莫大的讽刺。
可这种讽刺里,他又隐隐心生钦佩。
他笑了笑,两厢筛满酒,拍拍席泠的肩,“我看你,还是多为自己打算。
你搬了宅子,日子上的事情再没什么为难,可也不能过一天算一天,得为儿孙们打算。
不如拿出钱置些田产,这才是永久基业。
说得难听点,朝堂上朝夕万变,倘或哪日你有个什么长短,妻儿才能依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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